钟粹宫离御花园颇近,卫婵几乎每日都会去那处假山石洞里坐着乘凉,有时候摘几朵火红的石榴花,拿在手里把玩,一瓣一瓣摘着,“小玄子来,小玄子不来,小玄子来…”花瓣像火星子溅了一地;有时候是拔几根柳条,编成了环,再插上小花,戴在头上,等待着玄烨的光顾,问问他好看不好看。

    而玄烨总是变着花儿地给她带吃的,今天是卤的,明天是烤的,后天是煨的,御膳房各种时新的小点心,和她一起坐着吃着。两个人身型均不大,堪堪能在石洞里坐下,挨得近一些,有说有笑,能看清对方所有的小动作。

    她曾宣布,“小玄子,以后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是基地?”

    “就是领地。”

    “懂了,我们两个人的领地。”

    她坐着,猜测今天小玄子会给她带什么好吃的来。这种心情很像小孩见到经常给她带小玩意的大人下班回家,充满了期待,要立即站起来奔过去,一把抱住转几个圈圈才够。

    他简直是她快乐的源泉,在这寂寂深宫,她期待他期待得都要对他产生依赖了。她只有他一个朋友。

    她又想着回家的事,可是如何能够呢?她来的时候便是稀里糊涂、莫名其妙的,不知道是哪些因素聚到了一起触发了极偶然的开关,如何能够回去呢?她再定定一想,思绪扎根在了现实,便意识到是回不去了。

    那么她就只有他一个朋友了。

    卫婵的眼里笼上了阴翳,庞大又轻飘的无奈,涨大了包裹她,像棉花一样,打上去毫无作用的,她长长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玄烨一连好几天没来。

    卫婵经常地叹气,担忧他是否遇到了祸事,毕竟在拾翠口中,这是一个人人朝不保夕的地方。

    卫婵听拾翠说曹寅经常是守在乾清宫门外,皇上在里头看书或是批阅奏章,有时候会召集臣子进去议事,拾翠似笑非笑抬头瞥了卫婵一眼,说,“你想通了?”

    “我想通什么?”卫婵悟了片刻,摸了摸积食的滚圆肚子说,“我想通便。”

    拾翠脸一黑,耷拉下嘴角,“我道你想通了,要去偶遇皇上呢!”

    偶遇皇上,那有什么好?皇上能给她天天换着花样带吃的来么?如若可以,倒也值得认识一场,可是她已经有小玄子了,哪吃得了那么多?哪用得着贪这份心?有一个小玄子就很好了。

    她要去找她的小玄子,如果他是遇到了事,就冲他给她带的那些美食,她无论如何得帮他。

    卫婵自然是不敢去乾清宫的,平日见到管事公公她都绕道走,不熟悉规矩,少见人最稳妥,哪敢真偶遇皇帝?

    她骗了拾翠,说一入宫门深似海,是得找个男人脱离苦海,那偶遇一下曹大人也不赖。

    拾翠盯着她看了半晌,心里又酸又热,像吞了煮熟的番茄,只说,“你这容貌,可别浪费了!”卫婵再三恳求,她才叫卫婵守在乾清宫侧门。

    曹寅的脸是偏瘦削和有棱角的,因日常习武锻炼,整个人紧致、精干,站在乾清门的时候,他背微微前倾,一手扶在刀鞘上,纹丝不动,那顶戴花翎宽大的影子盖下来,斜剌里将他的脸分成阴阳两面,眉目微陷在黑暗里,鼻梁挺立在阳光下,脸上看不见一丝悲喜,恍若一尊雕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