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手那天是个周四,颓废过周五、周六、周日,就开始考试。周海壹准时准点地出现在考场上,上午一科,下午一科,有时候一天只考一门,周三到周五中间空出一个不考试的周四。期末周直到一月十八日结束。周海壹没有回宿舍睡,也不想要回那个空荡荡的家,考试与考试的间隙、甚至那个没有考试的周四,周海壹都在图书馆彻日彻夜的白昼灯下,取着众考生的温暖和人气,搁置难以消化的悲伤。有一天室友张崎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去图书馆蹭空调约会,看见周海壹趴在耸起的肩膀与肩膀之间,两旁的学生都在紧张复习,而周海壹只是趴在书上睡觉。张崎也不好问,只是默默记下这件事,等到考完最后一门那天,张崎才喊住周海壹。

    “周海壹,你还好吗?我前天十二点半看见你在图书馆睡觉,这不像是你的作风。”张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三明治递给周海壹,今天考试考得早,八点开考,很多人前天连夜背书,早上根本来不及吃东西。更何况他们寝室每一个人都有投喂周海壹的习惯。

    周海壹接下三明治,当下就撕开包装啃了起来,他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,回答道:“当这医学生真是烦死人,天天背书,我都快不认得中文了。”

    张崎看周海壹绕过了自己的问题,便不再多问。不过周海壹站在原地,三两口吃完三明治,这就开口说道:“我朋友回家了嘛,我这个学期玩得太厉害,不像以前那样上课上得认真,就只能连夜看书啊。你那天见到我怎么不喊我?哦对,我在睡觉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几号回家?票买好没?”

    “明天。明天早上的票。”

    “行,我得周末才走了。你往年都是跟我一起坐车回D市的,我还以为你不回去过年呢。你买了票就好。”张崎拍拍周海壹的肩膀,比了个随时给他打电话的手势,便背好书包离开。其他室友早就像游魂一样飘走了,大家都是连夜背书,没有一个清醒的人。

    张崎是S省的省会人,自从周辛楣搬回S省的深山,周海壹一放假就会和张崎一起买票,坐到D市的时候,张崎回家,周海壹则是在高铁站就地转客车。周辛楣住的村子夹在县与县中间,这些客车在县道上倒是可以自由停下,周海壹每次就坐客车坐到家对面的渡口,让司机放他下去,赶着最后一班晚渡船过河,妈妈就打着手电筒在那端接他。

    周海壹围上围巾,去食堂打包了四菜一汤,提着食盒再走到校门,刷开一辆共享电动车,骑回之前租的房子。

    他是个很坚强的人。当然现在很多人认为失个恋就要死要活会很不体面,但人伤心的时候难免过得糟糕些。周海壹不是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那天回到家,桌上还是铺开的砂锅,装着早已凉透的海鲜粥。周海壹端着砂锅去灶上加热,加热的时候他想起柜子里有一罐没开封的橄榄菜,便浅浅地倒了一小盘,端到餐桌去。周海壹把剩下那锅海鲜粥喝完了,甜点是咖啡厅店员送的蛋糕,打开纸盒周海壹才发现原来好心的店员送了他两块,周海壹心想,一块是为我吃的,一块是为我肚子里的宝宝吃的,刚刚好。

    只是在家里一个人蜷着复习,总是能幻视家里还有另一个身影。习惯真是害死人的东西。周海壹在失恋阵痛期的那个周六,早上醒来但没完全清醒的时候,想的是今天要把浴巾全部洗了,否则席箐没有新的浴巾可以用。好一会周海壹才呆滞地坐起身来。席箐是一天用一条浴巾、一周洗一堆浴巾的人,可周海壹不是。龟毛的席箐走了,他也不用洗那该死的浴巾了。

    像是一场马拉松跑过终点线,不论名次,身体里积累的悲伤像运动产生的乳酸,并不能靠他的意志力消化,只能交给时间。周海壹允许自己难过,但好像这也不是第一次了,微妙地觉得有些习惯席箐甩掉他这回事,所以一切还能如常。

    这么说真的很悲哀,可悲哀落到谷底发出“咚”的一声,莫名地有些幽默意味。被席箐丢下仿佛是周海壹的肌肉记忆,丢下第一回失魂落魄,第二回痛彻心扉,第三回、第四回……到现在就已经泰然处之。周海壹甚至觉得自己真是个铁人,刚失恋就去考试,考试还发挥得很好,他真是天选失恋人。

    一月十九日,是刚入夜。周海壹远远望见象征渡口的蓝色地标牌,他让司机就在路牌后停一下。司机用方言问他是哪个村子的人,周海壹说是周村,司机憨厚地感慨说,没想到现在周村还有这么年轻的小伙子,周海壹笑着炫耀自己的大学和专业,整个前车的归乡人都加入进来,直夸周海壹出息,出息不说,还记得要回家,又夸他孝顺夸了好半天。车很快就停下,司机打开车内灯,让周海壹小心走,车尾走上来一个中年男人,竟然和周海壹同一处下。

    刚才没见他上来和司机交代下车啊?周海壹心想着,但没说啥,去客车下方取了行李箱出来,见那个中年男人站在路旁看自己。

    司机下来检查过行李舱后,朝周海壹比了两根大拇指,周海壹也笑着回比了两根大拇指,司机这才上车,缓缓将车开走,消失在黑暗的县道。

    “那个,我要去下面的渡口,你也是吗?”周海壹主动搭话道。

    中年男人点点头。他掏出自己的手机,发现这里只有2G信号,打电话是可以的,但网络基本没戏。不过,他的确是在这里下。

    周海壹提着行李箱下了石头台阶,渡口是一片浅浅的河滩,船工在船头放了一盏大功率手电筒,木船装了发动机,船舱内已经坐了好几个外出务工归来的年轻人,临近年节,年轻一些的打工人有些会提前回家,错开春运潮,也能多陪陪家里的小孩。

    这是某个着名自然景点保护区的最外围,附近不让修桥梁之类的,这些村人都是三十年前迁过来的,成了新周村,住在对岸一片,很靠近渡口。因为新周村是几个村子的融合,所以村民已经不全姓周。周海壹和周辛楣则是住在山里面,得走一截土路进去,据说山中是旧周村,已经几乎无人居住了,只剩孤零零一座旧庙。

    船工认识周海壹,他一看到周海壹,就举起那脑袋大的手电筒,朝河对岸挥了挥,周海壹笑着向旁边的中年男人解释道:“你看到对面那个光源了吗,我妈在等我,刘叔在和我妈打招呼,说接到我了呢。谢谢刘叔啊!”周海壹最后一句是朝船工喊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