悦美文学网>仙侠修真>献身竹马 > 新年快乐(一)
    “如果我一直……嗯,就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啊,那我是不是过完寒假还能继续回去上课?”

    周海壹偎在沙发上划手机,想订客车票和火车票,本来早就该买的,学校不到元宵节的时候就开学了。周辛楣新到了手帐本,她脱离都市生活之后,在网上学了这种记录日常生活的方式,如今正把手机上的客人安排转移到手帐本上,欣然地贴小花。她回道:“你真的不要留在我身边吗?这么喜欢上学?”

    “不是啊,就算要休学,也要提前申请吧!”周海壹嘟哝道,“我没别的朋友了,休学的话,以后和我室友的课合不上,不就离他们更远了?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还挺受欢迎的吗?”

    周海壹的手耷拉下来,他滑躺在沙发上,盖紧小被子,“妈妈,交朋友很难的。同学是同学,可能当一辈子的同学都当不了朋友。说实话,我也不知道朋友是什么。一些朋友可以一起哭,但不能一起笑。反之也成立。一些人,你认为你是他的朋友,他不这么认为,但我甚至还不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。要是我能和其他人做好朋友,是不是就会明白我对席箐可能不是爱情?但我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。妈妈,这难道是因为,我不是人类吗?怪不得我从来都弄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的。人类自己都弄不清楚。”周辛楣放下手中的小剪刀和贴纸,换上彩笔,“爱是人类哲学家永恒的命题。爱这种东西,你觉得是的时候,它就是,有时候甚至不用分得太清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朋友,我的建议是,学着和B面在一起玩吧。”周辛楣说,“人类要面对自我的孤独,但我们至少还有一个伴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,妈妈,你的B面不是和爸爸在一起了吗?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我的B面吃了周铭,把周铭变成了B面的一部分。我有时能感觉到周铭住在一个小盒子里,每天的场景都不同,他可能认为自己还活着吧?我不知道。但他和B面在一起生活,他看见的B面就是我的样子,他们过他们的日子,我只是一个旁观者。”

    “这听起来好像是你把我爸让给了B面。”

    而且,假如周铭一直认为自己没死,那该怎么办?他说不定认为他那醉酒滥赌的中年只是一个梦,而他的现实其实是和美丽的周辛楣过着日常的每一天。说不定他每天醒来都会清空一点疑虑,最后变成重复生活的机械幽灵,可他浑然不知。周辛楣这是把周铭关了起来。这是天堂还是地狱?周海壹觉得自己的大脑烧起来了,想不明白。

    周辛楣倒觉得周海壹的这个认知听起来很新鲜,她说:“确实很像。还像是我把玩腻了的玩具送给了我的B面。但他终究还是玩具。我的B面最在乎的是我,其次是在乎你和你的B面。你的B面是被我的B面从小带大的,他们也是母子,你要不要哪天来观摩一下他们的相处日常?”

    “……真的假的?那怎么就我不知道啊?”

    “这一瞒,就找不到机会告诉你了。现在补课又怕你接受不了。”周辛楣收好小本本。终于要进年节了,大年期间没人会进山,母子俩终于轻松下来。

    周辛楣对周海壹采取了一套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。

    过去他们家的人总在远离人烟之处带大孩子,是为了保持后代与人类的距离,怕他们露馅,被人类抓住小尾巴,辨认出他们是异类。不过到了周辛楣这代,她的父母就已经渐渐淡去这一套,让她和周村的人一起长大。周海壹的外公是抗战胜利后出生的最年轻一辈,那时就已经不是文盲,甚至还颇有些文化,结果到文革时不得不回来继承这庙,那时破四旧,这庙就是那段期间被砸得零零落落的。外公外婆比周辛楣本分,对钱没欲望,守着乡下可以过一生,却很赞成周辛楣出来念大学,说人类的技术发达了,说不定像他们这样的人,也能在现代社会找到一种均衡的解释,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躲了。到周海壹这一代,全家都支持周辛楣带周海壹在大都市试试定居。不能说周家的教育失败,只是说,周家全家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点,告诉周海壹他其实与普通人类不同。进人类的社会像削足适履,可也不至于削得只剩两根杆。

    前天晚上,周海壹的睡前故事就是,外公本来有机会长寿,但是做人类的外婆早走了,于是外公在外婆弥留之际吃下了外婆的灵魂,为了不让外婆久等,外公很快也肉身陨灭,外公的A面和B面在他们永远无法观测到的那一维度的空间,与外婆天长地久。

    “那外公外婆,在我们这个物种的观念里,是不是还活着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如果你想要见,你就会见到。”周辛楣说,“睡觉前许个愿,或者你把你的技术学熟练一点,就能见到我们所有的祖先。”

    不过周海壹不敢这么做。这好大一家子人啊,乌泱乌泱的,万一来了他不认识的祖先怎么办?周海壹现在都还没适应他自己的B面呢。

    他们今天要出门赶集,这是镇上最后一天摆集市,得买足够的粮油菜肉。周辛楣说可以出门,周海壹就从沙发上跳起来,羽绒服的口袋里塞满一个个购物布袋小球。他已比妈妈高出几乎一个头,妈妈的身影每年都矮上一点点。周海壹没心没肺地想,他不那么难过的一个原因可能是,分手那段期间他太忙了,忙过之后就回家,难过的时候有人陪,他的难过也就不好意思再肆虐泛滥。

    他们所住之处可谓万山环绕,一道江劈开,像绿丛游蛇,赶集的日子里,刘叔的舟定时从渡口出发,下到镇上,又定好时间,用舟载回来。这舟船离江之近,只有上了船的人才感觉到,伸手即可拨拂江水。周海壹就坐船头,如乘在一支慢箭上,白波就是矢头绑的白羽,渐起的水花像温柔的血。听刘叔说,可能镇上明年就不允许通这种小船了。今时今刻在船头的出神原来是反复回味这记忆的杀意,杀的是此时此刻的好心情与安稳感。